落日晚霞水东流
——觅踪大庆关之六
原创/拜啸霖
驱车行驶在紧靠黄河西岸的防汛路,感受着清风与舒朗,我想象着夏季大庆关一带的景象:静静流淌的黄河,大片盛开的荷花,悠闲吃草的牛羊,辛勤劳作的农人,远远飘来的枣花香,河上飞翔的鸥鸟,岸边随风起舞的柳树……我渴望有朝一日我在这样的风景里“老尽津头垂钓客,柳荫相对白鸥群”,一头白发看白鸥群飞,在柳荫如盖的黄河岸边悠游自在地垂钓……
大庆关,以历代秦晋之间的战火烽烟备受摧残,以历史上的名战宿将而成为茶余话题,以雄主开疆朝代更替载入史册,以唐代开元盛世的铁索浮桥被文人反复吟咏。唐代诗人闫伯屿走到关前,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远之而望,势侔神造,既似乎瀑布之界天台,又似乎蓬莱之横海岛”“舟形崎蚁,似火龙之饮川,梁势扁绵,疑海鹏之点翼”。“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北宋文学家苏轼,踏足蒲津渡浮桥也发自内心的盛赞:“群鲸贯铁索,背负横空霓”。
大庆关,有让老百姓流离失所的战火烽烟,有让帝王诸侯绞尽脑汁的江山社稷,也有让张生和崔莺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现今的山西永济普救寺里,依然能看到张生从蒲津古渡来往于京师长安与表妹崔莺莺相见的壁画。张生和崔莺莺是元代王实甫杂剧里的《西厢记》戏曲人物,也是唐代元稹传奇小说《莺莺传》里的人物,戏曲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故事,小说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悲剧传奇。
虽然二者都是一个虚构情节,但是普通老百姓的精神世界里,更喜欢花好月圆式的美好爱情。大庆关,“曾从太宗抵辇渡,却随张生压别愁”,它见证了社稷江山、战火烽烟、王侯将相,也见证了崔莺莺的敢爱敢恨和对礼教的反抗,是人间美好的见证者和传播者。
我站在黄河西岸,看落日晚霞映照,点点金光散落南流的黄河里,舒缓而悠扬,紧密而欢快。黄河西岸的防汛路上,推土机在轰鸣着,与大庆关村东西直线的黄河岸边,看不到任何与大庆关有关的标志或碑石,只有一座防汛镇河的高塔。
同行的砚岭先生问我:“山西永济蒲津渡风景区那么热闹,陕西大荔这边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与大庆关有关的东西,最起码黄河边上应该立个遗址碑石什么的。”
大庆关的沉浮、衰落和消亡,是与蒲津渡的兴衰、存亡紧密关联的,关因渡生,渡因关兴,关衰渡微,渡毁关湮。
从昭襄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初作河桥,到开元十二年(724年)唐明皇李隆基祈望建造“永不沉没”的铁索浮桥,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临晋渡桥,历经磨难与坎坷:
北宋治平三年(1066)黄河泛滥,洪水冲断桥体,铁牛淹没河中,陕西转运使张涛招民复铁牛于原位。宋仁宗时黄河再发洪水,西岸四尊铁牛被冲入水中,真定和尚怀丙应募打捞三尊回原处,重连浮桥,但已不能同开元铁索桥相比。
蒙金战争时期,金河中府守将侯小叔烧毁鹳雀楼和蒲津浮桥以拒石天应之兵,之后蒙金在大庆关一带打了八年仗,你来我往,史称“蒙金拉锯战”,河东蒲州城、河西大庆关遭受重创;明初徐达曾重造浮桥渡兵,攻打河西大庆关,以入关中取陕西,不久浮桥即被冲毁。此后明代先后四次重修蒲津浮桥,不久即被冲毁;尤其是1556年关中大地震后,黄河西岸的四尊大铁牛、四座铁人被淹。方志记载1886年仅留东岸铁牛,浮桥已不复存在,1911年东岸铁牛被洪水、泥沙淹没……在蒲津关修浮桥成了梦想,秦晋间渡河又回到了舟楫往来。
民国初年,黄河东岸的四只铁牛被淤泥掩埋,历史上号称“黄河第一浮桥”的临晋桥,永远消失在浩瀚的历史汪洋里……
大庆关的变迁、兴衰、消亡,是黄河河道来回摆动,“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结果。史料记载,“唐开元十二年(724年),(黄河)河道距蒲州城五华里”;“明初,河道东摆,距蒲州城一华里”;“隆庆四年(1571年),河道西移,主流穿朝邑而过,距蒲州二十华里,大庆关及上下左右村庄尽毁”;“万历八年(1581年),主流向东,距蒲州城一华里”……
从吴起公元前409在河西建立起临晋关,到明隆庆四年(1571年)黄河河道西移20里,原来紧靠朝邑县城东,在黄河西岸的大庆关,被隔绝在黄河东岸,大庆关关城失去河西关防的意义,遂重新在黄河西岸朝邑城南七里修筑城关,另立新大庆关,恢复了河运往来。关于新旧大庆关的位置,《大荔县志》记载,“旧大庆关东抵蒲州界30里,其南有郝家庄、王家庄”“新大庆关其西有圣佛寺,南为广济村、高粱头村”。
至清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后,黄河河岸因水患“连岁崩徙,船只飘没无存,关渡渐废,改为农渡。”民国初年随着陇海铁路开通、公路交通的发展,大庆关历经2300余年,也失去了其应有关防、要津战略地位,逐渐被官方所抛弃,逐渐失去人气。1933年洪水过后,老大庆关渡口(此处所谓的“老大庆关”,是明代隆庆四年后位于朝邑南的“新大庆关”)彻底陷入黄河中,被彻底废弃。《平民县志》记载其状:“芦荻满目,波浪惊心,败渚颓垣,荒凉一片,顾瞻黄河不胜今昔之感。”1949年后,平民县又重新设置了“新大庆关民用渡口”,1950年归属朝邑县管辖。后来随着黄河的西移溃岸,“新大庆关民用渡口”也再次淹没于河中,桥渡的功能彻底消失。1958年因修建修建“三门峡水库”,1949年所建的“新大庆关渡口”地面建筑物彻底被拆除,大庆关消失在历史尘埃里。此后虽有当地村民在黄河以东租地种庄稼,以船来往渡河,但已无固定的渡口,渡口的地点在南北6公里左右变化,南到空军靶场,北自华原乡下新庄村。
根据史籍和方志的记载,吴起建临晋关(后改蒲津关、大庆关)时建有关城,历代在黄河以西的黄河岸边也建有关城,《关中方舆纪要》《关中胜迹图》记载,魏晋南北朝、隋朝、宋朝建有临晋关城,即为兵防,亦为河防,明代嘉靖年间曾修复,但没有关城图等详尽记载。清代以后的大庆关,设有巡检司和税课局,清康熙时,新、旧大庆关并称朝邑县东两大名镇。之后关城也随大庆关的衰落、消亡而消失。
驱车行至华阴三河口水利枢纽和潼关三河口风景区,看到三河融汇,三流归一的那一瞬间,不由感叹造物的神奇与伟大:无论大河小流,终归于大海;无论污浊与清流,最终都交融于海洋。只有走到三河口,才能更为深切地领悟大庆关的衍生、兴盛与没落。
遥望落日晚霞,黄河东流,幡然了悟:或许这就是人世间的常态,兴衰荣辱,皆归东流……
作者简介
拜啸霖,现就职于某航天研究所,工商管理硕士,高级工程师,具有国际项目管理协会(IPMA)颁发的IPMP C级(高级项目经理)资质证书(编号CN2003C1008)。曾受聘于某管理咨询机构高级管理咨询顾问、某高校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外部导师。业余致力于蒙元历史研究,不参加任何协会的自由创作者,有百余万字作品在网络平台或纸媒发表,推崇“写真诚的感情,写熟悉的生活,写醒悟的思想,写独立的观点”。